运城盐池
周族为姬姓,是帝喾的后裔。有邰氏女姜嫄生弃。弃在尧舜时代为农官,称后稷,被尊为周族始祖。经过其部族领袖不窋、公刘、古公亶父以及周文王、周武王等人的长期奋斗,周族终于从西部崛起,灭商,进入中原地区。从此,中国历史开始了周王朝时代。直到前年,为秦所灭,共享国年。
那么,周族的发祥地在什么地方呢?按照传统的说法,都认为后稷所封、太王迁岐都在今陕西省的泾渭流域。这样一来,周初的地理在众多古籍中便出现种种积疑,始终无法理顺。上世纪三十年代,钱穆先生有感于此,经过研究,发现了周族从河东向西迁徙的历史,作《周初地理考》。他的结论是:周族初起于河东,即今山西,而不是在今陕西。这一研究再次挖掘并展示了“古中国,新运城”深厚的文化根源。
运城峨眉原
一、钱穆:周人初起皆在晋
钱穆《周初地理考》提出:“以今考之,周人盖起于冀州,后稷封邰,公刘之居豳,皆今晋地。及太王避狄居岐山,始渡河而西。”
他认为,周族的老祖母姜嫄为有邰氏之女,有邰氏就是台骀。《左传》载高辛氏子实沉迁于大夏,其后裔台骀“宣汾洮,障大泽,以处大原,帝用嘉之,封之汾川”。说明台骀的封国在今汾、洮流经的大原,即今运城市广袤的峨眉原台地。台骀、有邰氏的名称也都与这片台地有关。
他还列举《闻喜县志》等方志记载,确指闻喜县有姜嫄墓、姜嫄庙,还有冰池村,世传后稷弃此,《诗经》中的“寘之寒冰”即指这里。后稷生于此,穑于此,故有稷山县、稷亭、稷王山、稷益庙等相关地名。
后稷的裔孙不窋“失其官奔戎狄之间”,不窋孙公刘“复修后稷之业”。钱穆考证,《诗经·公刘》有“于豳斯馆”;《史记》有“邑于豳”,“豳”即“邠”,其名源于“汾”,其地应该在今天的汾水流域。他还认为,公刘九世孙古公亶父当得名于古水,他说:“临汾(今新绛)有古山、古水,古公亶父本居其地,故称古公,犹公刘之称豳公也。由此推之,公刘居豳,及于亶父盖在临汾古水之滨。”
古公亶父在位时,因不堪戎狄攻击,被迫西迁至今陕西境内。《史记·周本纪》记载了这段历史:“古公亶父复修后稷、公刘之业,积德行义,国人皆戴之。薰育戎狄攻之,欲得财物,予之。已复攻,欲得地与民,民皆怒,欲战。古公曰:‘有民之君,将以利之。今戎狄所为攻战,以吾地与民。民之在我,与其在彼,何异?’遂去豳,度漆、沮,止于岐下。豳人举国扶老携弱,尽复归古公于岐下。及旁国闻古公仁,亦多归之。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,而营筑城郭室屋,而邑别居之。”还有《诗经·大雅·绵》也反映了周人西迁的历程。
在强敌面前,古公亶父当然深爱峨眉原这片广阔的台地,但他不忍美丽的家园被战争摧残,他也深爱这片台地上的周人,更不忍他们遭受残忍屠戮。为此,他不惜弃国西去,他舍弃了自己的君位,而保全了周人的生命财产。他“有民立君,将以利之”的执政理念,更加受到了周人的广泛拥护,也被后人赞为君权获之于民的现代政治思想萌芽。
钱穆认为,通过这样梳理然后《禹贡》、《大雅》、《左传》、《竹书纪年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史记》等相关记载“乃始可通,而周人行迹所经,及夏、商、周三代盛衰兴亡,华戎势力消长角逐之势,乃始可得而明也。”
二、邹衡:先周文化来自山西光社文化
《诗经·大雅·绵》是周族史诗之一。诗从古公亶父西迁历史叙起,描写了他开国奠基的创业史:“绵绵瓜瓞。民之初生,自土沮漆。古公亶父,陶复陶穴,未有家室。”通过大量文献资料的反映和前人研究成果,我们为周族人的初生、发展、迁徙编绘了一张路线图。即封于邰——迁至下土——迁至邠——迁至古水——自土渡河——渡沮水——渡漆水——越过梁山——定居岐下。在此期间,周族人始终在戎狄之间的夹缝中迁徙不定,足迹遍及河东地区,并逐步形成一个部落联盟。最终不堪戎狄排挤,被迫渡河西迁岐下的真实历史。
考古学家邹衡先生认为,“土”即卜辞所见土方,也就是今天山西省的石楼县。“据此,更可直接证明周人来自山西省”。
这一推论不仅有文献印证,也有着考古科学的依据。邹衡先生在《论先周文化》中,他从田野考古的角度分析,在今陕西省的“岐下”并没有发现过先周文化的器物遗存,而在今山西省境内西南部、中部的光社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器物却有着先周的作风。光社文化的初期略约相当于夏文化的晚期及早商时代;中期不迟于殷墟文化早期,亦即武丁之世;晚期则与殷墟文化晚期相近。如光社文化中期有联裆鬲出土,其形制与陕西宝鸡斗鸡台出土的鬲相似。还有光社文化的圆肩平底罐也与斗鸡台瓦罐酷肖,反映了陕西周人文化有明显山西光社文化的因素。所以邹衡先生认为“这当然不会是偶然的巧合,他们之间一定存在必然的联系。由于光社文化的这种联裆鬲的年代比先周文化第一期要早,因此只有一种可能,即先周文化的联裆鬲是从光社文化来的,而绝对不可能相反。”
邹衡先生认为,先周文化与光社文化有着亲缘关系的根据还有一种弓形器。这种器物为青铜制,亦有赤金制,在以山西石楼为中心的青铜文化遗址中有过出土。专家确认这是“周族中有一个著名的氏族,徽号叫剩”的徽识实体,为这个氏族原住山西石楼等地提供了直接物证。
周代铜器族徽中还有一个“天”,天字储器发现了五十多件,出土的有陕西的扶风、岐山、绥德、宝鸡和山西的石楼等地。其分布地与光社文化及先周文化都有关联,可以推测这一支周人曾生活在山西的石楼和陕西的宝鸡等地,这又与周人“自土沮漆”的历史相吻合。
邹衡先生还提到,周族中还有一个“戣”的氏族,“也应与光社文化区域有一定关系”。古代的汾阴有地名“鄈丘”,“有可能为戣族的原住地”。
三、“周”,本义是盐池
在先秦古籍文献及其地名考释中,我们进一步为周族起源于河东找到了新的依据。
我们知道,河东地区为大夏所在地,称夏墟,而周人一直以夏为正统,自称为夏的后人。《诗经·周颂·时迈》:“我求懿德,肆于时夏”;《思文》:“无此疆而界,陈常于时夏”,这里周人把“夏”作为自己国家的称谓。夏,在今天山西省的西南部,并不在渭水流域,周人自同于夏的心理,只能说明他们历史记忆中的老家在山西。
《诗经·鲁颂·閟宫》是歌颂鲁僖公能兴祖业,又为祖先姜嫄、后稷建庙的叙事诗。诗中叙述了鲁国祖先后稷的功勋,从姜嫄生后稷,到后稷善稼,就述及“奄有下土,缵禹之绪”,颂扬后稷继承了夏禹的功业,表达后稷子孙由此辉煌的自豪之情。
《左传·昭公九年》载,周王室派詹桓伯到晋国,谈到周人的光荣历史:“我们在夏代由于后稷的功劳,魏国、骀国、芮国、岐国、毕国就是我们西部的领土,到武王战胜商朝,蒲姑、商奄是我们东部的领土。”原文为:“我自夏以后稷,魏、骀、岐、毕,吾西土也。及武王克商,蒲姑、商奄,吾东土也。”由此也可作为周人起源于河东的重要文献依据。
我们在地名考释中还发现,周族本身的族名竟然来自河东的盐池,这可能是很多人想不到的。
古代的河东盐池称为“卤”或“大卤”。《广韵》:“卤,盐泽也。”而甲骨文的“周”字与“卤”字完全一致,因此,先秦时期的周、卤、鲁三字可以通假。郭沫若在《甲骨文研究》中写道:“周字亦屡见于金文,前人多释为卤,假为鲁。吴大澂始释周。”晚清金石学者方濬益在金文考释方面成就卓著,他在《缀遗斋彝器款识考释》中解释金文“周”:“周字上从卤,与古文卤同义。”但是由于他错误地认为周族起源于今陕西的泾渭流域,只能是牵强地解释“周”的得名缘由:“《汉书》:郑国凿泾水为渠以溉泻卤。宣帝微时尝困莲勺卤中。是雍州地有咸卤之证。按周为字,本取象于关中之地形”云云。他对“周”字与盐的关系解释无疑是正确的,但是,他不知道周族起源于山西的汾洮流域,其“周”乃取象于河东地形,得名于河东盐池。
我们可以推测,周族自称为“周”,可能是为了宣示、标榜拥有盐池资源主权,周人的西迁也有可能是在争夺盐池的战争中失败而走。而“周”的含义来历,却无疑向后人揭示了周族起源于河东的真实历史。
作者:马晓东
来源:方志山西